今年七月，趁着孩子暑假，我们全家前往日本旅游。在七天的行程里，我们途经名古屋、大阪、京都、横滨、东京、静冈各地，基本上走遍了除北海道和冲绳地区之外的日本主要城市。时间决定了旅行的视角和深度，因此，想深入感受一个拥有过亿人口和悠久文化的世界主要强国，这样的视角和节奏只能算是管中窥豹，白驹过隙。

    尽管如此，身临其境，体会还是有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体会到了日本人对社会的认真态度，以及对比思考中日两国不同之后所产生的民族自信。

    日本人的认真态度可以从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体现出来。主观的表现就是普通日本人的工作态度。首先应该提到的是警察。到达东京的那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气温有三十四五度，坐在空调大巴里，依然能够感到阳光的灼射，因此许多人都拉上了蓝色遮光帘。在车子行进过程中，我偶然看到路边两栋大厦中间的地下通道前，一个警察正在执勤。他站的位置，正处在烈日的暴晒下，尽管左边两三米就是树荫，但是他似乎没有要移动的意思，而是很平静地站在那里。当时我想，我要是他，绝对要站到树荫下，因为这既能防止暴晒，又完全不影响执行任务。再说按照国内的一般做法，除非训练，如果必须要站在阳光下的话，也应该事先准备遮阳伞，没有伞，又不躲，这哥们儿真够轴的。可是当时我转念一想，军人和警察是特殊纪律组织，一般日本老百姓估计不会这样。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车子走了一阵儿，我又看到在一条辅道边上直挺挺的站着一个身穿工作服，挂着胸牌，头戴安全帽的日本工人。他前面的牌子上写着“横断禁止”，估计是身后道路施工，这哥们儿站在这里，禁止行人穿越的意思。这个工人的情况和那个警察差不多，不同的是他的身后一米处就是建筑物的背阴，后退一米，也完全不影响他工作的进行，可他也同样没有一点儿挪动的意思。但是当时我又想，这是在东京，首都么，工人守规矩也是正常的，偏远地区的日本人估计不会这样。两天后我们前往伊豆半岛，一路上有很多隧道。在穿越隧道时，经常会在隧道里面遇到检查隧道的养路工人，这些工人的工作状态又一次推翻了我的假想。他们大概七八个人一队，每个人之间的间距、行进的速度是一样的，身上都穿了厚厚的工作服，工作服外面还缀着好几排闪烁的LED灯带，用来提醒过往的车辆。大家设想一下这个画面：偏远山区的公路隧道里，几个大老爷们儿，大热天穿得整整齐齐，捂得严严实实，身上挂着一串串彩灯，看起来实在有几分滑稽，但他们就那样严肃沉默的走着，检查着，突然又让人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什么力量？认真的力量。我们大多数中国人活儿一上手，满脑子都是：我干这个破事儿是暂时的，我现在捏着鼻子干这个，以后我一定要……像他们这样一没领导关注，二没群众监督，自己一份卑微的工作，却事儿事儿的每天像举行宗教仪式一样干着的态度，我们有多少人有呢？

    干活的态度是这样，那干出来的活儿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只能用精致两个字来形容。举两个例子。记忆最深刻的是京都普通民居屋檐上的排水管。虽然每家的排水管因为房间的大小和层数不同而尺寸结构各异，但无论哪家，排水管全部用红铜制作，横平竖直，部件和管子拐弯的接口处都严丝合缝，仿佛一次浇铸成型直接卡在房檐上的。特别是所有管子虽然都安装在户外，但全部一尘不染，就像我们商场里全新的铜火锅一样光可鉴人，看起来就是一件件手工艺术品。下这样的料，费这样的工去作排水这样不起眼、不重要的东西，也许有点过，但是如果你有更重要更核心的东西需要人去完成的时候，我敢保证你会第一个想到他们。另一件记忆犹新的就是高速公路上的工程罐车。国内的罐车外面都有涂漆，而且很多比较脏，甚至有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底漆是什么颜色了，但是我们都觉得装的本来就是水泥、沥青、油料等不太干净的东西，又整天在工地跑，脏一点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我不知道那几天我见到的罐车为什么都是不锈钢的，而且都被擦的锃明瓦亮，完全没有一点灰尘，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像一辆辆放大了几百倍精制玩具，煞是夺目。开始我想，我们的罐车不是不锈钢的，不好打理清洁，所以没他们干净，这是钱的问题，但后来又想，如果这种车让我们的工地用，能保持这样一尘不染多久呢？每天装卸、运输液体货物的工程车辆，如果不是从投入使用第一次起就坚持按同一个标准高频率的定期清洁，那很快就会面目全非，以后再努力也是绝对恢复不了这种外观的。画家陈逸飞生前谈到装修时说过一句话：国内的工人做活儿，干完后总是感觉少了那么“一口气”，但是我自己也说不清这口气到底少在哪里。现在我突然觉得，少的那口气就在这一辆辆不锈钢罐车上，就在这一根根的铜排水管里。

    因为认真，日本拥有堪称典范的卫生设备和清洁程度，拥有完备严密的社会管理和环境保护措施，拥有天蓝水清的自然环境。但是否看到这些我们就会丧失与日本竞争的信心了呢？不，恰恰相反，结合这次日本之行之所见，深入思考，大大增强了我的民族自信心。为什么呢？

    两国竞争，应看天时、地利、人和三面。

    从天时来讲，一是日本已经完全进入后工业化时代，可以说该建的设施，该投资的项目早已完成，除非人口突然暴增，其国内根本没有新的投资需求，而偏偏日本又进入老龄化发展阶段，人口不增反降，因此陷入衰退的谷底阶段近二十年，目前尚无转机。所以在日本能看到两多：一是老年就业者多，宾馆饭店里有很多六十多甚至七十多的侍者；二是废弃设施多，在伊豆半岛秀丽的海岸线上，我看到不少设施良好却大门紧锁的海景度假酒店，看到一栋栋依山傍海而建的住宅楼空无一人，渐渐被树木吞噬，十分阴森；而中国处于城市化工业化初期，从东至西呈阶梯性发展的态势，处于发展不同阶段的各地区之间就能互为市场，相互促进，数量巨大的流动人口本身就是庞大的市场，因此发展空间很大，潜力很足。

    从地利来讲，日本国土狭小，资源贫乏，虽然国内环保做得十分到位，听说也进行了大量的资源储备，但是毕竟家底太薄，一旦海运线被断，全国立马瘫痪，二战后期美国封锁日本的往事就历历在目。而中国横跨三个时区，纵贯寒带到热带，就算外部贸易全部阻断，紧靠自己的自然资源和国内贸易自循环就能坚持很久。这一点非常直观，毋庸赘言。

    从人和来说，对比两国现状，大家的普遍感受是，日本人的优势主要体现在两点：整体素质很高，做事态度非常认真。这的确是事实。但是我认为也要分开分析。首先说素质高，我觉得这跟收入、教育水平、社会发展程度有很大关系，一个受过大学教育，收入稳定殷实的中产阶级，心地可能很坏，但素质能低到哪里去？所以说素质只是个时间问题，随着中国经济和教育的高速发展，一代人后，我们的国民素质会有很大提升，再说做事态度，这的确是中国人的短板，马马虎虎，凑凑合合，心态浮躁，急于求成，这些已经渗入了大多数中国人的骨髓和血液，过去我们也因此而吃了很多很大的亏。但是我反过来想，凭借其他优势和条件，做事这么毛糙的中国人竟然也已经在经济总量和诸多科技领域超过了日本，使很多日本的传统优势产业被打得满地找牙，逼入绝境，那么，如果我们再认真一些呢？如果有他们一半的认真，中国就会有多大的进步？再进一步，你能想象一个人口比日本多十几倍，国土比他大二十五倍，却拥有同样高的国民素质和管理水平的强大国家么？没错，那就是认真起来的中国。